天津圖書館現(xiàn)藏歷史文獻共計79萬冊，其中244種入選《國家珍貴古籍名錄》。
為了讓古書起死回生，圖書館有一個專為古籍看病的“醫(yī)生”團隊——15名古籍修復師。
今天，我們就來認識幾位古籍修復師和他們的“絕活”——
(資料圖)
解開敦煌經(jīng)書殘片背后補紙的秘密
在天津圖書館復康路館區(qū)善本書庫的一個角落，立著一個由金絲楠木打造的書柜，那里面靜靜地躺著一件珍貴的文物——來自1500年前的《敦煌遺書殘片》。這幾冊古籍，曾碎裂成大大小小300多片......
▲敦煌遺書殘片：妙法蓮華經(jīng)卷四
這批殘片當初得自古籍、文物收藏家周叔弢先生的捐獻，殘片的時間跨度從南北朝（420年—589年）到歸義軍時期（851年—1036年）時期。這些殘片原本裝裱為七個冊頁，包括《唐人寫經(jīng)殘卷》三冊、《唐人寫經(jīng)真本》一冊、《敦煌石室經(jīng)卷殘字》一冊、《唐人寫經(jīng)冊（殘頁）》一冊以及《蓮華經(jīng)提婆達多品》一冊。殘片雖然僅有200多件，總量不大，但包括多種佛經(jīng)、經(jīng)疏，有的與后世通行本文字有差異，有的文獻不見于歷代大藏經(jīng)。它們在紙張、書法等方面具有一定的代表性，是研究敦煌遺書流散史與敦煌學史難得的史料。為了“挽救”這些殘片，2011年2月21日，天津圖書館與國家圖書館合作開展的“敦煌遺書殘片修復項目”正式啟動。
天津圖書館古籍保護中心辦公室主任、研究館員萬群帶領的修復團隊承擔了這一任務。
萬群，天津市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傳承人，國家級古籍修復技藝傳習導師。1987年，萬群從一所中專圖書館專業(yè)畢業(yè)，進入天津圖書館古籍特藏部工作，自此與古籍修復結(jié)下情緣。
萬群和團隊在打開敦煌遺書殘片的時候傻了眼，這些殘片出現(xiàn)氧化、變形、粘連、微生物損害、褶皺等情況。比如：殘片每一頁都粘貼在一個原有的書頁上，造成中間厚、四周薄的情況，這也導致整個書頁扭曲變形。
修復的第一步是選紙，但當時在天津圖書館，翻遍庫存的幾十種紙張，沒有一種適合。此時，國家圖書館伸出“援手”，無償提供了館藏的“乾隆高麗紙”。解決了紙張的燃眉之急后，接著就是拼接粘合。大大小小300多片碎片，需要一片片粘合好，在用鑷子夾取殘片的時候要特別掌握好力度，稍有不慎就會對殘片造成二次傷害。
▲古籍修復中的萬群
“在拼接的時候，我們必須戴口罩，動作也是極輕的，身邊還不能有人走動，生怕動作大了帶起一陣風。”就在修復的過程中，萬群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奇怪的現(xiàn)象。原來，在《唐人寫經(jīng)殘卷》第二、第三兩冊殘片的背后，出現(xiàn)了一些粘貼的補紙。經(jīng)過判斷，這是古人曾經(jīng)對經(jīng)書做過的修復。這層補紙到底該不該揭下來？揭下來又會不會使殘片受到傷害呢？她立刻啟程前往國家圖書館，向自己的老師、國家圖書館古籍修復專家杜偉生求教。
專家們經(jīng)過反復論證后一致決定，嘗試解開殘片背后補紙的秘密。在這之前，項目組成員反復進行了多次試驗，在有把握不會傷及殘片后，萬群輕輕將其中一張殘片背后的補紙慢慢揭起。大家驚喜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原來這補紙上是有字的！
在兩冊經(jīng)書的補紙被一一揭下后，專家們通過研讀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些補紙其實也都是殘損的佛經(jīng)，被古人再次利用進行修補。此時，一個念頭在萬群的腦海閃過，既然補紙也是經(jīng)書的一部分，它跨越千年而來，是不是也要給它們一個重新“亮相”的機會呢？于是，這些補紙也被萬群和團隊修復出來，并進行了重新編號。有字補紙經(jīng)重新編號也有了自己的“新身份”，即：“丁-1”到“丁-10”，其中部分編號包含多個小殘片，最后也裝訂成了一冊。“我們的殘片還越修復越多了。”萬群笑著說。
“一筆一劃”湊出來的《大藏經(jīng)》經(jīng)卷
42歲的葉旭紅是古籍修復中心的骨干力量，2008年才轉(zhuǎn)行接觸到古籍修復工作，屬于半路出家。“我之前的工作和古籍修復簡直不挨邊兒，但干上這行以后就特別喜歡，一頭就扎進來了。”
天津圖書館現(xiàn)藏歷史文獻共計79萬冊，其中線狀古籍585517冊，善本8000余部。其中，嘉靖版《大藏經(jīng)》就是非常珍貴的一套善本。天津圖書館藏《大明重刊三藏圣教》共六千三百八十二卷，目錄三卷，為明嘉靖十四年至四十四年南京徐筠泉家重刻本，6行17字，上下單邊。這部明代雕版《大藏經(jīng)》，遞經(jīng)四百多年，書目鮮載，傳本稀少。其珍稀程度僅次于宋元藏經(jīng)，在我國印刷史及佛學研究方面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。由于這部《大藏經(jīng)》的珍貴程度，現(xiàn)已為天津圖書館藏“鎮(zhèn)庫之寶”，且已入選《國家珍貴古籍名錄》。
2021年，天津圖書館開設了一個古籍修復師高級研修班，同時啟動了《大藏經(jīng)》的修復項目。這次修復的目的就是提高其力學強度，恢復歷史風貌，延長文物壽命。不過，《大藏經(jīng)》的修復難度卻極高。這次待修的一函10冊館藏珍貴明版《大藏經(jīng)》，由于入館前保存不當，經(jīng)書的破損嚴重，存在污漬、褶皺、折痕、變形、斷裂、殘缺、粘連、動物損害、糟朽、絮化、字跡殘缺等情況。
“《大藏經(jīng)》是我們館‘S1號’古籍，就是善本中的NO.1，珍貴程度可想而知，因此對修復師來說是個極大的挑戰(zhàn)。”葉旭紅說。當時，葉旭紅和來自全國其他省市的幾位古籍修復師幸運地得到了這函經(jīng)書的修復任務，但打開函套后他們卻發(fā)現(xiàn)，經(jīng)書呈手風琴狀，折疊在一起，但是有一個大洞，這部分經(jīng)書已經(jīng)沒有了。其他的地方因板結(jié)嚴重，頁與頁之間已無法分離。“更要命的是，紙張的薄脆程度就像酥皮點心，一碰就掉渣。”鑷子、竹啟、針錐、挑針、毛筆......看著眼前的工具，葉旭紅一時間竟不知選取哪一種。
考慮許久，她決定試一試牙醫(yī)所用的一頭尖、一頭扁的口腔器慢慢往前推。這種方法顯然奏效了，經(jīng)書一頁一頁被慢慢推開。但令人崩潰的事也接踵而至，有些板結(jié)嚴重的地方只要一碰，經(jīng)書就會一塊兒一塊兒地往下掉。“有一次，我剛一碰經(jīng)書，一塊電腦鍵盤大小的碎塊‘啪’就掉到我手里。”沒有別的辦法，我就要想辦法用所有能用的工具和方法一層一層分離、修整、拼接，最大程度還原經(jīng)書原本的面貌。葉旭紅說，有些經(jīng)文的字甚至碎成了一個一個筆畫。作為專業(yè)古籍修復人員，就要在蛛絲馬跡中尋找線索，把這些“肢解”的文字再一筆一畫恢復回去。
為了準確無誤地修復《大藏經(jīng)》，組員們?nèi)耸忠粌詮椭票荆员阏罩鴺幼右粋€字一個字地拼湊。一天，又“從天而降”一個筆畫“橫折”，當時大家為了給它找到該有的位置爭執(zhí)不下。葉旭紅回憶說，一開始也感覺無從下手，但忽然之間她有了一個想法，這個“橫折”有沒有可能是“豎勾”？
大家按照筆畫掉下來的位置做了細致比對，小心將那個筆畫推到“波”字上后，再仔細對比手里的復制品，這個筆畫明顯不太“合拍”。于是，葉旭紅再次小心將它安在了“于”字上。果然，這個筆畫顯得嚴絲合縫。“這就好比在拼幾千甚至幾萬塊的一幅拼圖，拼圖拼不上可以放棄，但對我們來說開弓就沒有回頭箭。”經(jīng)過前后一年多的修復工作，今年5月，這一函10冊經(jīng)書終于被修復到了最好的狀態(tài)。”
▲葉旭紅工作照
“水洗”《芥子園畫譜 梅譜》
今年30歲的張榕榕是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文物與博物館專業(yè)第一屆碩士研究生，2018年正式加入古籍修復組，現(xiàn)在是組內(nèi)年紀最小的修復師。
2018年，古籍修復中心接到了一個項目，修復清?康熙版的《芥子園畫譜 梅譜》。修復中心接到的這一版本屬于“饾版”印刷，這種印刷方式是按照彩色繪畫原稿的用色情況，經(jīng)過勾描和分版，將每種顏色都分別雕一塊版，然后再依照“由淺到深，由淡到濃”的原則，逐色套印，最后完成近似于原作的彩色印刷品。這種印刷技法盛于明代末期，在清中后期逐漸被稱為木板水印。在張榕榕看來，這本書不僅版本較少，而且和自己以往接觸過的古籍不同，里面繪制了大量梅花，這對愛美的女性來講非常具有吸引力。于是，她主動申請接下了這本《芥子園畫譜 梅譜》的修復工作。
短暫的興奮后，張榕榕仔細翻開畫譜卻傻了眼。蟲眼、霉菌、書頁斷裂、破損等情況幾乎樣樣俱全。最重要的是，由于灰塵和水漬的污染，畫譜上的畫幾乎都是灰蒙蒙的，其中一些書頁的梅花圖案臟污程度非常嚴重，很難看出鮮艷的本色。此刻，最棘手的問題就是清洗。
既然第一步要水洗，就要先嘗試字會不會掉色？張榕榕說，她需要找一個不起眼的地方，用毛筆沾濕其中一個字，等字充分沾滿水后再小心蓋上一張紙，用手指按一按。張榕榕說，當時自己一邊操作，一邊在心里祈禱千萬不要掉色。好在，當她揭起紙的時候，紙上除了水漬并沒有字印。張榕榕長舒一口氣，這證明她可以開始“水洗”這步程序了。
因為古籍都是整張紙印刷后對折起來裝訂，所以，張榕榕需要拆開古籍后，將需要水洗的書頁平鋪在塑料布上。隨后，張榕榕用毛刷蘸著溫水掃除書頁上的灰塵和雜質(zhì)，然后再用干凈的毛巾卷成卷，用適度的力道一點點向前滾，將臟水吸走。“洗書不是洗衣服，想洗幾遍洗幾遍，我們要用盡量少的次數(shù)洗出最佳效果。”
不僅僅“洗書”是個難關，修復蟲洞也很考驗人。一次，張榕榕在修復一套古籍的時候，其中一頁書頁上密密麻麻的蟲洞讓她有些犯難。“這簡直是在一堆蟲洞上印了一頁書啊！有密集恐懼癥的肯定受不了。”張榕榕形容當時的修復難度。隨著科技手段的進步，雖然天津圖書館也有了用機器修補書籍的辦法，但考慮到用機器補洞也會存在一定破壞紙張的風險。再三思考后，張榕榕最終還是選擇手工修補的方式。她先將要補的書頁有字一面向下放在隔板上展平，然后在蛀洞周圍抹上糨糊，再用配好的同色紙對順紙紋，按在蟲洞上，用左手按住，右手再按住糨糊的濕印沿邊緣把補紙撕下來，如此往復......
“等修補好再抬頭的時候，我眼前還是無數(shù)的蟲洞。”張榕榕說。那次，張榕榕用了近兩個月的時間修復完成了《芥子園畫譜 梅譜》。有了這次經(jīng)歷，也讓張榕榕積累了書畫類古籍修復的經(jīng)驗。
張榕榕說，工作五年來，自己的工作對生活甚至性格都有了潛移默化的影響。以往，自己也喜歡追劇或是刷熱門小視頻，而現(xiàn)在，更喜歡看些筆墨紙硯的傳統(tǒng)制作技藝以及和古籍、文物修復相關的視頻。最有意思的是，每次看到不整齊的東西后，她第一時間就會過去碼齊、擺正。“因為在工作中，我們必須要做得嚴絲合縫，所以，現(xiàn)在自己在生活中看到不整齊的東西就會難受。”（記者：張清淼 編輯：陳彤、霍然）
標簽：
